《岸边之旅》：另一个世界的第二次道别

日本著名文艺恐怖片导演黑泽清的新作《岸边之旅》

　　日本著名文艺恐怖片导演黑泽清的新作《岸边之旅》汇集了浅野忠信、深津绘理、苍井优、柄本明等日本著名影星，亮相戛纳电影节的一种关注单元。这是黑泽清继《东京奏鸣曲》夺得一种关注最佳影片后，再一次入围该单元。影片的故事主线是死去的丈夫重新回到妻子的身边，与他继续探访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，共同生活，发现生活中曾经忽视的美好。

　　黑泽清和《岸边之旅》中饰演夫妻二人的浅野忠信、深津绘里在戛纳与可米娱乐对话，讲述了他们对电影和生死的看法。黑泽清导演被称作是一位学院派的电影人，他对于一切与电影拍摄相关的事情都很关注，对话结束后还专注地看了我们的拍摄器材，和我们探讨用数字录影设备拍摄电影的心得；浅野忠信则很有明星气场，同时也非常礼貌，全程为深津绘里手持收音的话筒，配合深津绘里的讲话而做出适当的反应，博得深津绘里的微笑，而深津绘里则非常的感性，听到观众被《岸边之旅》感动的消息她立刻笑逐颜开，讲到去世的人时，她又一下子变得情绪很低落，引得一旁的浅野忠信和工作人员非常关切，生怕她控制不住流下眼泪。

　　黑泽清的神秘主义风格

　　神秘主义电影近年在戛纳影展频繁亮相，早有泰国神秘主义导演阿彼察邦·韦拉塞塔昆，凭借几乎完全是形式主义的《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》夺得金棕榈奖，去年的意大利神秘主义女导演艾丽琪·洛瓦赫，凭借毫无感情外露，全程平静的《奇迹》刚刚夺得戛纳的评审团大奖。与阿彼察邦和洛瓦赫不同，黑泽清的神秘主义并没有在形式上过于铺张浪费，他所做的仅仅是一个正反打镜头过后，场景里少一个人，或者前一个晚上房间里的墙上贴满五彩缤纷的剪纸，第二天早上起来房间里破败不堪，黄土满地，只在木地板的缝隙上留下一片褪色的剪纸，这种相对温和的神秘主义处理。更大的特点在于黑泽清将一个动人的故事融入神秘的风格，观众看后一定不会完全明白影片的意图，但是得到的感动一点也不会少。

　　黑泽清将神秘主义植入了影片的各个方面：演员的表演冷静而克制，房间内景装饰随着剧情的推演而突变，视觉效果和正反打镜头的交叉剪辑让片中人物时隐时现。然而最重要的神秘主义痕迹在于剧本的设计，一个温馨的爱情亲情故事被黑泽清剪成了间断的几截。看似让情感失去了有逻辑的故事线，其实创造了独特的脱俗意味。诚然，黑泽清的神秘主义是一个难以进入的世界，他和普通观众之间的隔阂并非孰高孰低，仅仅是类型之间的界限。然而他表面的冷静和悬疑之下所隐藏的是细致的思索和饱满的热情，一旦进入他的世界就会获得不一样的审美体验。

　　“另一个世界”的故事

　　《岸边之旅》是一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，黑泽清的制片人读到了这本小说并推荐给黑泽清。他读过小说之后立刻决定把它拍成电影，因为他形容书中的想法和设定是非常“大胆”的。黑泽清介绍了自己的观点：“对我来说什么是大胆的？在影史上有那么多关于死去的人回归日常生活的电影，但是大多数都只是回顾自己生前做过的事。但是《岸边之旅》是关于一个死去的人在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的故事。”在《岸边之旅》中，黑泽清带领演员探索了死去的人回归日常生活后，继续和生者体验生活，寻找错过的感动的故事。他形容原著小说刚一读到就让他非常兴奋，能激发他尝试的欲望。

　　“在观众看来，这可能是一部关于一对夫妻的爱情和亲情故事。但是我所关心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。”《岸边之旅》中，夫妻二人不仅重逢，而且回到之前丈夫曾经工作过的地方，寻访了他以前熟识的人。“两个人的确是夫妻，但是故事的走向里你可以看到他们时而互相信任，时而又因为一些事情而互相怀疑，怀疑之后他们又试图重新建立信任，这才是这个亲情故事的重点。从信任到不信任再到信任，是我最想在电影里表达的情感。”

　　囿于一种电影风格是很大的风险

　　黑泽清年届60岁，是当代日本影坛的一位传奇导演。他已经从影30多年，创作风格有过很大的转变，20世纪80年代他刚开始创作，拍摄过在日本影史上极具代表性的软色情电影——粉红电影，后来转而拍摄恐怖片，最终又转变为近十年的略温和的神秘主义电影，但是志怪题材仍然动辄出现在黑泽清的作品中。

　　当其他导演都专注于同一种风格作品的拍摄，努力把自己打造为某种风格领域的专家时，黑泽清特立独行，他并不觉得更换风格是冒风险的事。“在我的导演生涯，我看过太多不同风格的作品，如果我有一天有机会，我会尽可能多地把所有风格的电影都尝试拍摄一遍。如果我成为了某个电影类型的专家，我反而会觉得那是非常大的风险，我会觉得我的导演生涯非常差劲，我会很担心。我宁可接受挑战，拍一种不同风格的电影，也不要专注于一种风格。”

　　《岸边之旅》是浅野忠信与黑泽清时隔12年后的合作，他评价黑泽清仍然和以前一样和蔼，以后也会保持这种态度，“黑泽清导演并不会特别强迫我们做任何事，他每天在片场不停和大家开玩笑，对女演员很友好，我们每天相处得很愉快。”深津绘里是第一次和何泽清合作，她形容黑泽清更像是一位老师、一位教授，“我所合作过的其他导演往往在片场都有很强的存在感，不停对演员提要求，让我们很紧张，而黑泽清导演就像是在片场的某个地方藏了起来，同时我们还能从他那里得到很多意见。”

　　黑泽清并不会将自己的神秘主义倾向强加到演员身上。“导演并不会让我们故意去做出神秘和悬疑的感觉，”深津绘里强调，“我们就是要按照普通夫妻的感觉去表演，对于导演来说，夫妻之间的平衡感比悬念更重要。”浅野忠信则对黑泽清非常信任，“我觉得如果导演让我们故意演出悬疑的感觉，那么就会非常不自然，我们按照导演的要求，演得很中庸。我觉得无论黑泽清做出什么指示，他都能把电影拍的很好，因此我们就在影片中成为了一对最普通的夫妻。”

　　死而复生：与死者的第二次道别

　　《岸边之旅》是有关于死去的人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的故事，这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发生，如果现实也可以让去世的人回到生者的世界继续生活，我们的世界是否会变得更好？黑泽清长期以来对于死亡的话题都非常关心。“我觉得生死是非常重要的话题。死人复生的事确实只是电影情节，如果现实中能有的话我觉得也蛮好，但这并不是生死这个话题里的重点。我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：究竟什么是死，究竟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。我拍电影的过程中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。”

　　“我觉得人死后一定会发生什么事，但是我显然不知道，”黑泽清看待死亡时有一种释迦牟尼般的坦然和平静，他认为生和死之间是有联系的，死去的人能回到生者的生活，能感知身边和他一样的死者，“就像影片中的鬼魂那样，他并不是独立的存在，而是和生者、和‘另一个世界’都有某种联系。这种联系我想它是出现在世界上的所有地方的，死亡就在我们身边不远处。”

　　浅野忠信说自己不知道鬼魂是否存在，并不否认死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，只是因为没见过而不愿相信，“我的心里仍然能感觉到我去世的祖母，我觉得她仍然在我身边，她的存在比她在世时让我觉得更近。现代人对于去世者的感知已经逐渐淡忘，这种情感更多地存在于老一辈的人心中。”

　　“我也有非常亲近的亲人去世的经历，”深津绘里谈到生死的问题时情绪有些激动，“当我和《岸边之旅》来到戛纳，我非常希望自己那位死去的亲人能够和我一起走上戛纳的舞台。在生活中我时常想起他们。所以这部电影的角色之间的情感交流对于我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，去世者回到生者的世界甚至是我在生活中希望看到的。不过如果再多想想看的话，如果和一位去世者分别后，他又能回到这个世界，那么我们岂不是要和他分别两次吗？想想也是很残酷的事。”

　　（康一雄）